痛苦的裁员

12月末的一天，江苏一家旅行社老板彭胜接到了朋友的电话，朋友奉劝他，“最近小心点，那个被你开了的李欣已经申请劳动仲裁了，他手里可有些对你不利的证据。” 

事情的起因，是彭胜的公司连续7个季度没有盈利，挣扎在生死边缘，裁员是彭胜能想到的最后一步，也即将成为压在他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直在赔钱，车和房都抵押了，确实撑不住了...”被李欣申请劳动仲裁是彭胜难以预料的。

彭胜叹了口气，向旅界算了笔账，“他是哥们介绍过来的，上班三年两年赶上疫情，碍于脸面，8000元的工资加上3000多元社保一直没降，走到今天这步也是希望大家能互相理解...”

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李欣对于彭胜的裁员理由并不买账，几天前，他接到了HR的通知：“公司资金周转不过来，很遗憾要裁员。”

这意味着他要离开，限时一星期。 

李欣认为自己在公司这3年最艰难的时光一直风雨相随，不应该遭到如此的对待。 

这些年，李欣只知道自己所在的部门会对接各种合作商家，但入行即遭遇行业低谷，他对最近公司的艰难处境几近一无所知。 

他此前对公司的印象一度是稳定——别人家旅行社都在裁员，“哪怕疫情卷土重来，我们还在按部就班地上班，资金怎么就‘周转不过来’了呢？”

彭胜与李欣的矛盾是最近旅游行业里最具代表性的一种。

各家旅行社深陷债务风波，边缘部门的员工成为最早被裁减的对象，即使老板想留也有心无力，而裁员决定通常无法得到员工理解。

尽管离开了彭胜的公司，李欣还是不解的。他开着滴滴，也同时兼职卖着保险，收入却无法达到在彭胜公司的水平。

李欣愤懑道，“如果公司不行了为什么不早点散伙，赶在年前这不是给我们添堵吗？”

从多米诺骨牌的尾部向上追溯，旅行社这个行业已是一片迷雾。

今年，从凯撒、众信合并失败到广东和平旅行社轰然倒地，2021年大小旅行社的坏消息、暴雷声不绝。

据企查查统计，截至今年12月21日，我国共有19541家旅行社企业注销，其中6月份单月注销企业数量最多，达到2668家。

旅行社，尤其是出境游时代风起云涌的出境社黄金时代彻底结束了。

当行业的巨大变化来临时，阵痛袭来，很多旅行社老板和从业人员一起陷入彷徨之中。

最后一滴血

昨日（12月29日），一份“上海春秋旅行社发布休业停工通知”的消息在网上广为流传，甚至一度被央视财经记者转载。 

这条消息被上海春秋旅行社火速辟谣，却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皆因这两年同行们对一家家旅行社的轰然倒塌乃至黯然离去渐渐习惯了。

这种剧变，2021年的时间轴里俯拾皆是。

当凯撒需要转型卖椰汁，众信需要转手子公司避免披星戴帽，中青旅频频为旗下子公司做出高额担保时，这个每天都有同行退出的行业发生任何的事情都不会让人感到惊奇。 

痛苦就在这样的氛围下变得实打实起来。

“其实上海春秋已经非常好待遇了，”一位广州旅游业内人士黄曦直言，“广州所有做专线批发商的旅行社从10月份已经开始放假到明年3月。”

黄曦透露，“广州这些批发商（旅行社）明年1月开始大部分一分钱工资都不发，有一大部分旅行社12月份开始已经不发工资。”

旅行社的困境与疫情的反反复复和各地防疫政策的层层加码息息相关。

今年下半年，彭胜为了暑期旺季特别研发了几个骑行、自驾产品，期盼着暑期的大卖好给抵押了半年的房产解押。

未等到产品上线，张家界疫情给彭胜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眼看着售出的线路被一个个退单，心里特别凉，就感觉自己又赌输了，为什么就是不信命呢？” 

有人说，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大山，以前彭胜不懂，现在他懂了。

旅游行业的创业者并不怕死，怕的是无事可做，无风可追。 

“如果追风的过程中摔死了，不会难过吗？” 

“不会。” 

对于疫情下九死一生的旅行社老板们来说，失败是故事的结局，但大部分人会拼掉身上最后一滴血再倒在失信名单里。

缺乏安全感，但又不知道如何逃离，逃离去何处。温水煮青蛙成为这些旅行社老板们的现状。

面对李欣的起诉，彭胜选择躺平，他经历过出境游的黄金年代，称，“其实我们这一代年轻时就挣到过钱的人基本不会对员工太苛刻，走到今天这步也是我自己没有杀伐果断。”

“再也不当老板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成为旅行社老板们的问题。 

更多新入局的旅行社老板们没有吃到过像彭胜那样的红利。他们只是见证了将消逝的繁盛，却没有较多获利。 

“再也不想当老板了，”给员工发完12月的工资，一位当年泰国线路的头部批发商周瑞强决定为这家千疮百孔的公司画上句号，“做老板就一定要卖房卖车给大家发工资吗？我觉得对这个社会的责任已经尽够了。”

下一步，周瑞强准备去开一家法律事务所，“久病成医嘛”，这两年层出不穷的诉讼官司让他“身经百战”，周瑞强有信心帮债权人追回财产所得。 

也有人还想咬牙再挺一挺，一位北京从事欧美批发的旅行社老板赵强告诉旅界，“我的人都和我一起十几年了，经历过很多，旅游对我们来说，就是小意思。”

对于这些昔日一起厮杀过的同行们，即将成为“前浪”的彭胜献上一点谏言“各位老板该认怂早点认怂...”

前几天，彭胜在一个群里看到一个“打工人”嘲讽另外一个每个月给员工发40万工资的人。

“我差点没把他骂死，他一辈子打工，一个混子，有什么资格嘲笑一个月给员工发四十万工资的人...”

事实上，即使债务压顶，所有旅行社老板都在用自己的一套词语给员工信心，筹划美妙的未来，没人知道他们人后的窘迫和找钱时的卑微。

“再难也要在员工面前摆出自信的神态，”彭胜说，“如果我流露出一丝困惑，员工们会认为老板都扛不住，公司也不会长久。”

2021年，旅行社老板们不再谈论包机、切位子，这里只谈论找钱，续命，以及对出境游复苏的渴望。老板们已经挺过了两年，却与重回辉煌似乎隔着一个遥远的时代。

还剩一天，2021年就要结束了。

携程创始人梁建章在澳门预计中国跨境旅游半年内有条件开放成为行业的“一针鸡血”，在经历过惨淡的2021年之后，旅游人依然在不断寻找着“希望”。

有希望，就有一切。

你如何看待旅行社老板与员工之间的关系？